刘顺阶《生挽集》序
少时喜读南华,每欣慕于庄子对死生的放达态度。“生也死之徒,死也生之始,孰知其纪!人之生, 气之聚也。聚则为生, 散则为死。若死生为徒, 吾又何患?”在作者的眼中,人生就如一场大梦,生为梦,死乃觉;人生就如日夜轮回,生似昼,死如夜;人生又像四季更迭,春花夏云秋月终归于冬的枯寂。真正的智者只有顺应自然的规律,安于死生,乐于死生,最后达到意念中无死生的至人之境。
“死”,其实是人生的第一课题。从庄子的连篇累牍侈谈死,到孔子的刻意避讳谈论死,再到释伽目睹世间生老病死四苦而出家成佛,都证明了这一课题的重要意义。然年少之时谈生论死,终似雾里看花,不会有多少切身感受。只有人过中年,万端忧苦备尝,眼见朋辈去者日多,身历至亲诀别之痛,蓦然间会在某一时刻真切地感觉到死和生是如此的如影随形,正所谓“况修短随化,终期于尽。古人云‘死生亦大矣’,岂不痛哉!”
正因为在死亡问题上的平等,所以倒逼着每一个人都要对生的价值和意义进行思索。能在死亡面前保持一种安然和坦然的心境,除了个人在思想上对于人生有着深刻的理解之外,还要有一个基石,即对平生行迹事功的自我肯定,因为这是一个无悔的人生。
监利一中刘顺阶老师,执教四十有二年,芳声著校园,桃李满天下。先生于学校的诗词楹联教学著力尤多,去年曾委托我出版《荷露集——湖北省监利县第一中学学生诗联选》一书,其校学子跻身于当代一流对联作者行列者,亦非止一人。讵料今年春节刚过竟收到先生“《生挽集》约稿书”一份,言因肝癌晚期已放弃西医治疗,想在生前在诗朋联友间广征生挽作品并结集为书云云。函件读后,遂生万千感慨,一方面为先生拥有平凡中寓含着崇高的人生经历而欣慰,更为他拥有如此达观磊落的人生态度而由衷感佩。
“光阴者,百代之过客也。”生若寄,死如归,芸芸众生谁不似蜉蝣寄于天地?人类文明的洪流中,每个人都是或大或小的浪花,有激起时,就有跌落时,所有的生命都在历史的波涛中悄然而逝,概莫能外。但人类能傲之于天地的,是其德、其功、其言并不会随波而逝——人生的短暂和不朽正是如此的相辅相成。重病生挽,本人生至痛;新书为序,本人生至乐。以至痛加于至乐,则李叔同临终所书“悲喜交集”是也。故临纸唏嘘,不知所云。
自挽联始于南宋,赵鼎临终自题铭旌曰:“自骑箕尾归天上,气作山河壮本朝。”其后虽代有作者,然作品绝对数量并不太多,原因或许是非通达之士不能超越死亡焦虑而为此举。以自挽联结集出版更是联史罕闻。相信此书的出版,当会使刘顺阶先生长留于我们诗朋联友之间。
是为序。
刘太品
2012年5月1日于北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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